缅怀|105年前的今天,他出生在天津……_天天观速讯
来源:天津广播 发布时间:2023-04-05 11:56:54

105年前的今天,1918年4月5日(农历二月二十四日),穆旦(查良铮)出生于天津。还有多少人知道他?

在南开大学范孙楼下,有一座氤氲着南开学子朗朗书声的花园,它以清幽的风景装点着美丽的南开,这就是穆旦花园。

穆旦花园是为纪念曾担任南开大学外文系副教授的当代诗人穆旦所建。今天,是著名诗人穆旦(原名查良铮)诞辰105年纪念日,让我们一起了解这位诗人的生平。


(相关资料图)

1918 - 1977

穆旦

查良铮(1918—1977),笔名穆旦,祖籍浙江海宁,出生于天津。1940年在西南联大毕业后留校任教。1942年穆旦加入中国远征军,以翻译身份入缅甸战场抗日。1949年赴美国留学,入芝加哥大学英国文学系学习。1952年获文学硕士学位。1953年回国后,任南开大学外文系副教授。1977年不幸去世,享年59岁。

穆旦从中学期间开始诗歌创作,其主要作品收录于20世纪40年代出版的三部诗集:《探险者》(1945年)、《穆旦诗集》(1947年)、《旗》(1948年)。200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穆旦诗文集》。他的诗饱含炽热的爱国情怀和民族忧患意识,为中国现代诗歌的创作开辟了方向,被誉为中国新诗第一人。

出生于天津书香门第

穆旦在我国现代诗坛,在诗歌翻译界,都占有众望所归的重要地位。有专家说,关于穆旦的成就,关于他与天津这座城市的关系,研究还远远不够。

查良铮先生是我国著名的现代派诗人,也是卓越的诗歌翻译家。他的诗歌创作、俄语诗歌翻译、英语诗歌翻译,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在我国现代诗坛,在诗歌翻译界,都占有众望所归的重要地位。

查良铮出生于天津书香门第之家,自幼聪颖好学,成绩优异。南开中学毕业后,考入清华大学外文系学习英语和英国文学。查良铮的笔名,是把姓氏“查”字上下分开,成为“木旦”,再利用同音字组成“慕旦”或“穆旦”,涵义是渴望黎明。

1934年7月10日,天津法国花园亭

1937年7月,日寇侵犯华北,查良铮随清华大学南迁长沙。转年二月,北大、清华、南开三校由长沙迁往云南昆明,组成西南联大,他跟二百多名师生一道步行三千里,历时两个多月抵达昆明,途经湘、黔、滇三省。这次远征途中,他创作了组诗《三千里步行》,胸中燃烧着无数代祖先曾经有过的希望,“以同一的进行的节奏,用脚掌拍打着松软赤红的土地”。每天行军,查良铮都要抽时间背一本英汉词典,背过一页撕一页,到达云南蒙自时,那本词典也快背完了。他刻苦学习的毅力给同学和老师们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在蒙自他开始学习俄语,他的启蒙老师是北京大学历史系俄罗斯籍教师葛邦福先生(即伊万·伊万诺维奇·葛巴诺维奇)。这位老师会讲英语,也会说汉语,对于诗歌的共同爱好,使这对师生结成了忘年之交。转到昆明西南联大上课以后,查良铮又选修了刘泽荣教授的俄语课,这为他日后翻译普希金诗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20世纪40年代,诗人“穆旦”相继出版了三部诗集:《探险队》(1945)、《穆旦诗集》(1947)和《旗》(1948)。借用诗评家谢冕的说法,年轻的诗人查良铮,承载着民族的苦难与忧患,“展现那时代真实的残缺与破碎,包括自己矛盾重重的内心世界”。他有意识地站在中国传统诗歌的对立面,借鉴西方现代派的艺术手法,在新诗的意象、句式、结构和语言等方面勇敢地探索,逐渐形成了自己冷峻奇崛的风格,在诗坛展示出独特的个性,引起了诗歌界的重视。闻一多先生主编《现代诗抄》一书,收入了穆旦的十一首诗,篇目仅次于早已成名的徐志摩而位居第二。

穆旦夫妇在芝加哥大学。

1953年初,查良铮在美国芝加哥大学获得英美文学硕士学位,随后与夫人周与良一道,克服重重困难,满怀热情与希望返回刚刚解放不久的祖国。

利用任教前的假期,查良铮夫妇到上海看望周与良的姑母,正是这位姑母对他们留学多有资助。与此同时,他们还拜访了作家巴金和他的夫人肖珊。原来肖珊和查良铮是西南联大外文系的校友,肖珊知道查良铮不仅精通英语,还掌握了俄语,就建议他翻译俄罗斯的文学作品。正是在巴金和肖珊的敦促之下,诗人查良铮转向了俄语诗歌翻译。

他首先选择了俄罗斯民族诗人普希金的作品。1954年是他翻译生涯中的起步阶段,也是极为辉煌的一年。这一年,巴金先生主持的平明出版社连续出版了查译普希金五本诗集:四月份,三部长诗《波尔塔瓦》《青铜骑》《高加索的俘虏》一道问世;十月份,普希金的代表作,诗体小说《欧根·奥涅金》出版;十二月份,包括一百六十首作品的《普希金抒情诗集》发行,初版印数即达三万八千册。此后这些诗集不断再版,以《普希金抒情诗集》为例,1957年9月改由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出版,1958年第三次印刷,印数已高达七万六千册。查良铮以清新、质朴、流畅的译笔把普希金介绍给中国读者,在中国形成了一次普希金热、普希金诗歌的冲击波。广大读者欣赏普希金的诗作,也记住了翻译家查良铮的名字。

图为1957年1月22日,人民文学出版社与穆旦签的约稿合同。

1957年,查良铮因为创作《葬歌》和《九十九家争鸣记》,在报纸上受到点名批判。1958年,又因为曾在国民党军队担任校级翻译官,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分子”,从而失去了从事教学和进行诗歌创作与翻译的权力。但是在逆境当中查良铮并未消沉,反而以超乎想象的坚强与刚毅,默默承受命运的打击与苦难。他克服了许多困难,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坚持译诗。前后花费十一年的功夫,数易其稿,译完了拜伦的长诗《唐璜》。此后,又反复修改普希金的诗体小说《欧根·奥涅金》,并把普希金的五百首抒情诗重新推敲、加工、润色,使译文质量日臻完美。

1977年2月,查良铮把《欧根·奥涅金》修订稿抄写完毕,连同已经重新修改好的《普希金抒情诗集》译稿,整整齐齐地放进一个帆布小提箱,交给了小女儿查平,他说:“你最小,希望你好好保存这些译稿,也许等你老了才能出版。”此后不久,查先生便在伤病折磨和心境凄凉中默然去世,那一年他才五十九岁,可谓英年早逝。四年以后,到1980年才被平反昭雪,恢复名誉。

查良铮一生翻译出版的诗歌作品近千首,其中普希金的抒情诗就有五百首,占了他所有翻译诗歌作品的一半。由此不难看出,他对普希金诗歌的由衷热爱与高度重视。对于翻译家来说,“选择”往往显示出他的眼光和水平。一流的翻译家选择一流诗人的作品。俄罗斯诗人众多,可查良铮只选择了两个诗人:一个是普希金──俄罗斯现代文学之父,俄罗斯诗坛的太阳;另一个是丘特切夫──俄罗斯哲理诗派的开创者,被俄罗斯象征派视为先驱。查良铮的选择,一方面基于多年的阅读积累,另一方面也是在对俄罗斯文学宏观把握基础上的理性判断,因为他在美国芝加哥大学攻读英国文学硕士学位期间,有意识地选修了俄罗斯文学课程,为日后翻译普希金诗歌提前做好了准备。

查良铮译诗有明确的艺术追求,有他的原则。他把诗的审美价值,把诗的形式和音乐性,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认为译诗是创造性的艺术活动,因而译诗不仅仅是文字的转移与传达,其中也需要悟性,灵感与激情,需要驾驭诗歌语言与格律的才能,需要锲而不舍、精益求精的志趣,需要渊博的文化知识和理论素养,同样也需要与外国大诗人心灵相通的高尚人格和气质。因此,我们可以说,查良铮的诗歌翻译,是诗人的翻译,是学者的翻译,因而他所翻译的诗歌作品更富有诗意,更具有学术性,更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读者的筛选。他的译诗经验,至今值得诗歌翻译者研究、总结和借鉴。

查良铮先生的诗歌翻译作品达到了形神兼备的化境。卞之琳先生曾高度评价查良铮的译诗,认为查译《唐璜》的出版,是我国翻译界的一件大事。作家王小波推崇查良铮的译作,在《我的师承》一文中写道,《青铜骑士》是他最爱读的作品。著名诗人公刘谈到查良铮的译诗时,有过这样的评价:“作为诗歌翻译家──另一种意义上的诗人──穆旦是不朽的!他的许多译诗是第一流的,是诗。不同语言的山阻水隔,竟没有困扰诗人的跋涉。人们将铭记他的功勋!”

周与良回忆穆旦

1946年,在清华大学工字厅,穆旦经林徽因介绍认识了周与良,从此之后两人的命运紧紧的联系在一起。到了1949年8月,穆旦自费赴美留学,入芝加哥大学攻读英美文学、俄罗斯文学,并于1949年12月,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和周与良正式喜结良缘。

当时还有很多西南联大的学子在芝加哥大学求学,比如赵萝甤、巫宁坤以及周与良的本家哥哥周珏良等。

从穆旦留下的照片可以看到,在芝加哥大学求学期间是穆旦一生中最宁静、最美好的时光,身边有爱人相伴,周围有朋友可以畅谈,思想自由开放。

1953年穆旦夫妇自美国回到天津,同在南开大学任教。穆旦任外文系副教授,致力于俄、英诗歌翻译,周与良任教生物系。周与良所学为微生物专业,后来成为南开大学微生物系的创始人,南开大学微生物专业如今成为全国的重点学科。

1975年,穆旦夫妇与岳父母在天津和平区睦南道147号(旧号)院内。

回国之后的穆旦把许多精力放到翻译上。穆旦译诗很快,极其投入,平时少言寡语,实际是沉浸其中。“他几乎把每个晚间和节假日都用于翻译工作,从没有夜晚两点以前睡觉。”周与良曾在生前回忆,“他在物质上无所求,饮食极简单,穿着极朴素,翻译中忘记吃饭,仅吃些花生米之类。”

周与良是安徽建德周家望族之后,父亲周叔弢是实业家、政治家、收藏家。祖上是清末名臣周馥,周馥之子周学熙更是民国时期中国的实业巨子,与张謇并称“南张北周”。周叔弢育有七子三女,皆为人中龙凤。周叔弢的长子周一良,是著名的历史学家,曾是国学大师陈寅恪的弟子,也曾是“梁效”写作班子的顾问。周一良晚年在《钻石婚杂忆》一书中曾有一页是这样记载他的妹夫查良铮的:“我们家大多数人对他过去的情况都不够了解,因此他每次到我们家来,当大家(兄弟姐妹十人中有六个党员,两个民主党派)欢聚在父母身边,兴高采烈,高谈阔论时,他常常是向隅而坐,落落寡欢。许多年中,我去天津,记得只上他家去过一次。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我们对他的态度是非常不公正的,感到非常内疚。”

“向隅而坐,落落寡欢”的穆旦无疑就是不受待见的“归类垃圾”,但是岳父周叔弢遍经人生百态能理解他的境遇,妻子周与良更是对他不离不弃。

穆旦与妻子周与良合影

周与良生前在《永恒的思念》上曾回忆,“良铮译诗,是全身心投人,是用全部心血重新创作,经常为一行诗,甚至一个字,深夜不能人睡。他常说,拜伦和普希金的诗,如果没有注释,读者不容易看明白。他的每本译诗都有完整的注释。偶尔他也对我说,‘这句诗的注释就是找不到。’为了一个注释,他要跑天津、北京各大学图书馆,北京图书馆等。他跌伤腿以后,还拄着拐杖去南大图书馆找注释。尤其《唐璜》的注释,他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查阅了大量文献,虽然出版时未被采用,至今我还保留着厚厚一本注释。去医院进行手术前,他曾对我说:‘我已经把我最喜爱的拜伦和普希金的诗都译完,也都整理好了。’他还对最小的女儿小平说:‘你最小,希望你好好保存这个小手提箱的译稿,也可能等你老了,这些稿件才有出版的希望。’他最关心的是他的译诗,诗就是他的生命,他去世前没给家人留下遗言,这些就是他的遗言。

10首诗怀念穆旦

“穆旦对于中国新写作的最大贡献,照我看,还是在他的创造了一个上帝。” 诗歌评论家、翻译家,穆旦的挚友王佐良如此评价穆旦。在这位诗人面前,任何语言都很苍白,因此穆旦105年诞辰之际,我们选取10首穆旦的诗,聊表怀念。

他们死去了

可怜的人们!他们是死去了,

我们却活着享有现在和春天。

他们躺在苏醒的泥土下面,茫然的,

毫无感觉,而我们有温暖的血,

明亮的眼,敏锐的鼻子,和

耳朵听见上帝在原野上

在树林和小鸟的喉咙里情话绵绵。

死去,在一个紧张的冬天,

象旋风,忽然在墙外停住——

他们再也看不见着树的美丽,

山的美丽,早晨的美丽,绿色的美丽,和一切

小小的生命,含着甜蜜的安宁,

到处茁生;而可怜的他们是死去了,

等不及投井上帝的痛切的孤独。

呵听!呵看!坐在窗前,

鸟飞,云流,和煦的风吹拂,

梦着梦,迎接自己的诞生在每一个

清晨,日斜,和轻轻掠过的黄昏——

这一切是属于上帝的;但可怜

他们是为无忧的上帝死去了,

他们死在那被遗忘的腐烂之中。

1947年2月

《诗八首》

1

你底眼睛看见这一场火灾,

你看不见我,虽然我为你点燃;

唉,那燃烧着的不过是成熟的年代。

你底,我底。我们相隔如重山!

从这自然底蜕变底程序里,

我却爱了一个暂时的你。

即使我哭泣,变灰,变灰又新生,

姑娘,那只是上帝玩弄他自己。

2

水流山石间沉淀下你我,

而我们成长,在死底子宫里。

在无数的可能里一个变形的生命

永远不能完成他自己。

我和你谈话,相信你,爱你,

这时候就听见我底主暗笑,

不断地他添来另外的你我

使我们丰富而且危险。

3

你底年龄里的小小野兽,

它和春草一样的呼吸,

它带来你底颜色,芳香,丰满,

它要你疯狂在温暖的黑暗里。

我越过你大理石的理智殿堂,

而为它埋藏的生命珍惜;

你我底手底接触是一片草场,

那里有它底固执,我底惊喜。

4

静静地,我们拥抱在

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

而那未成形的黑暗是可怕的,

那可能和不可能的使我们沉迷。

那窒息着我们的

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语,

它底幽灵笼罩,使我们游离,

游进混乱的爱底自由和美丽。

5

夕阳西下,一阵微风吹拂着田野,

是多么久的原因在这里积累。

那移动了的景物移动我底心

从最古老的开端流向你,安睡。

那形成了树木和屹立的岩石的,

将使我此时的渴望永存,

一切在它底过程中流露的美

教我爱你的方法,教我变更。

6

相同和相同溶为怠倦,

在差别间又凝固着陌生;

是一条多么危险的窄路里,

我制造自己在那上面旅行。

他存在,听从我底指使,

他保护,而把我留在孤独里,

他底痛苦是不断的寻求

你底秩序,求得了又必须背离。

7

风暴,远路,寂寞的夜晚,

丢失,记忆,永续的时间,

所有科学不能祛除的恐惧

让我在你底怀里得到安憩——

呵,在你底不能自主的心上,

你底随有随无的美丽的形象,

那里,我看见你孤独的爱情

笔立着,和我底平行着生长!

8

再没有更近的接近,

所有的偶然在我们间定型;

只有阳光透过缤纷的枝叶

分在两片情愿的心上,相同。

等季候一到就要各自飘落,

而赐生我们的巨树永青,

它对我们的不仁的嘲弄

(和哭泣)在合一的老根里化为平静。

1941年2月

《赞美》

走不尽的山峦和起伏,河流和草原,

数不尽的密密的村庄,鸡鸣和狗吠,

接连在原是荒凉的亚洲的土地上,

在野草的茫茫中呼啸着干燥的风,

在低压的暗云下唱着单调的东流的水,

在忧郁的森林里有无数埋藏的年代。

它们静静地和我拥抱:

说不尽的故事是说不尽的灾难,沉默的

是爱情,是在天空飞翔的鹰群,

是干枯的眼睛期待着泉涌的热泪,

当不移的灰色的行列在遥远的天际爬行;

我有太多的话语,太悠久的感情,

我要以荒凉的沙漠,坎坷的小路,骡子车,

我要以槽子船,漫山的野花,阴雨的天气,

我要以一切拥抱你,你,

我到处看见的人民呵,

在耻辱里生活的人民,佝偻的人民,

我要以带血的手和你们一一拥抱。

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一个农夫,他粗糙的身躯移动在田野中,

他是一个女人的孩子,许多孩子的父亲,

多少朝代在他的身边升起又降落了

而把希望和失望压在他身上,

而他永远无言地跟在犁后旋转,

翻起同样的泥土溶解过他祖先的,

是同样的受难的形象凝固在路旁。

在大路上多少次愉快的歌声流过去了,

多少次跟来的是临到他的忧患;

在大路上人们演说,叫嚣,欢快,

然而他没有,他只放下了古代的锄头,

再一次相信名词,溶进了大众的爱,

坚定地,他看着自己溶进死亡里,

而这样的路是无限的悠长的

而他是不能够流泪的,

他没有流泪,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在群山的包围里,在蔚蓝的天空下,

在春天和秋天经过他家园的时候,

在幽深的谷里隐着最含蓄的悲哀:

一个老妇期待着孩子,许多孩子期待着

饥饿,而又在饥饿里忍耐,

在路旁仍是那聚集着黑暗的茅屋,

一样的是不可知的恐惧,一样的是

大自然中那侵蚀着生活的泥土,

而他走去了从不回头诅咒。

为了他我要拥抱每一个人,

为了他我失去了拥抱的安慰,

因为他,我们是不能给以幸福的,

痛哭吧,让我们在他的身上痛哭吧,

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一样的是这悠久的年代的风,

一样的是从这倾圮的屋檐下散开的

无尽的呻吟和寒冷,

它歌唱在一片枯槁的树顶上,

它吹过了荒芜的沼泽,芦苇和虫鸣,

一样的是这飞过的乌鸦的声音。

当我走过,站在路上踟蹰,

我踟蹰着为了多年耻辱的历史

仍在这广大的山河中等待,

等待着,我们无言的痛苦是太多了,

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1941年12月

《旗》

我们都在下面,你在高空飘扬,

风是你的身体,你和太阳同行,

常想飞出物外,却为地面拉紧。

是写在天上的话,大家都认识,

又简单明确,又博大无形,

是英雄们的游魂活在今日。

你渺小的身体是战争的动力,

战争过后,而你是唯一的完整,

我们化成灰,光荣由你留存。

太肯负责任,我们有时茫然,

资本家和地主拉你来解释,

用你来取得众人的和平。

是大家的心,可是比大家聪明,

带着清晨来,随黑夜而受苦,

你最会说出自由的欢欣。

四方的风暴,由你最先感受,

是大家的方向,因你而胜利固定,

我们爱慕你,如今属于人民。

1945年5月

《风沙行》

男儿的雄心伸向远方,

但玛格丽却常在我的心头。

多少日子过去了,全已经模糊,

只有和玛格丽相约的一刻,

急驰的马儿,扬起四蹄的尘土,

飞速的奔向更飞速的欢乐,

如今却在苍茫的大野停留。

爱娇的是玛格丽的身体,

更为雅致的是她小小的局处,

但是我只有和风沙相恋,

夜落草木,那就是我今日的歇宿。

我渴望有一天能够回返,

再去看玛格丽在她的高楼,

这一只马儿,你再为我急驰,

虽然年轻的日子已经去远,

但玛格丽却常在我的心头。

1945年5月

《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

森林:

没有人知道我,我站在世界的一方。

我的容量大如海,随微风而起舞,

张开绿色肥大的叶子,我的牙齿。

没有人看见我笑,我笑而无声,

我又自己倒下去,长久的腐烂,

仍旧是滋养了自己的内心。

从山坡到河谷,从河谷到群山,

仙子早死去,人也不再来,

那幽深的小径埋在榛莽下,

我出自原始,重把密密的原始展开。

那飘来飘去的白云在我头顶,

全不过来遮盖,多种掩盖下的我

是一个生命,隐藏而不能移动。

人:

离开文明,是离开了众多的敌人,

在青苔藤蔓间,在百年的枯叶上,

死去了世间的声音。这青青杂草,

这红色小花,和花丛中的嗡营,

这不知名的虫类,爬行或飞走,

和跳跃的猿鸣,鸟叫,和水中的

游鱼,路上的蟒和象和更大的畏惧,

以自然之名,全得到自然的崇奉,

无始无终,窒息在难懂的梦里。

我不和谐的旅程把一切惊动。

森林:

欢迎你来,把血肉脱尽。

人:

是什么声音呼唤?有什么东西

忽然躲避我?在绿叶后面

它露出眼睛,向我注视,我移动

它轻轻跟随。黑夜带来它嫉妒的沉默

贴近我全身。而树和树织成的网

压住我的呼吸,隔去我享有的天空!

是饥饿的空间,低语又飞旋,

象多智的灵魂,使我渐渐明白

它的要求温柔而邪恶,它散布

疾病和绝望,和憩静,要我依从。

在横倒的大树旁,在腐烂的叶上,

绿色的毒,你瘫痪了我的血肉和深心!

森林:

这不过是我,设法朝你走近,

我要把你领过黑暗的门径;

美丽的一切,由我无形的掌握,

全在这一边,等你枯萎后来临。

美丽的将是你无目的眼,

一个梦去了,另一个梦来代替,

无言的牙齿,它有更好听的声音。

从此我们一起,在空幻的世界游走,

空幻的是所有你血液里的纷争,

你的花你的叶你的幼虫。

祭歌:

在阴暗的树下,在急流的水边,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无人的山间,

你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

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

那刻骨的饥饿,那山洪的冲击,

那毒虫的啮咬和痛楚的夜晚,

你们受不了要向人讲述,

如今却是欣欣的树木把一切遗忘。

过去的是你们对死的抗争,

你们死去为了要活的人们的生存,

那白热的纷争还没有停止,

你们却在森林的周期内,不再听闻。

静静的,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

还下着密雨,还吹着细风,

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

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

1945年9月

《我歌颂肉体》

我歌颂肉体,因为它是岩石

在我们的不肯定中肯定的岛屿。

我歌颂那被压迫的,和被蹂躏的,

有些人的吝啬和有些人的浪费:

那和神一样高,和蛆一样低的肉体。

我们从来没有触到它,

我们畏惧它而且给它封以一种律条,

但它原是自由的和那远山的花一样,丰富如同

蕴藏的煤一样,把平凡的轮廓露在外面,

它原是一颗种子而不是我们的掩蔽。

性别是我们给它的僵死的符咒,

我们幻化了它的实体而后伤害它,

我们感到了和外面的不可知的联系和一片大陆,

却又把它隔离。

那压制着它的是它的敌人:思想,

(笛卡尔说:我想,所以我存在。)

但是像不过是穿破的衣服越穿越薄弱越褪色

越不能保护它所要保护的,

自由而又丰富的是那肉体。

我歌颂肉体:因为它是大树的根,

摇吧,缤纷的树叶,这里是你坚实的根基;

一切的事物令我困扰,

一切事物使我们相信而又不能相信,就要得到

而又不能得到,开始抛弃而又抛弃不开,

但肉体使我们已经得到的,这里。

这里是黑暗的憩息。

是在这个岩石上,成立我们和世界的距离,

是在这个岩石上,自然存放一点东西,

风雨和太阳,时间和空间,都由于它的大胆的

网罗而投进我们怀里。

但是我们害怕它,歪曲它,幽禁它,

因为我们还没有把它的生命认为是我们的生命,

还没有把它的发展纳入我们的历史,因为它的秘密

还远在我们所有的语言之外。

我歌颂肉体,因为光明要从黑暗里出来:

你沉默而丰富的刹那,美的真实,我的肉体。

1947年11月

《听说我老了》

我穿着一件破衣衫出门,

这么丑,我看着都觉得好笑,

因为我原有许多好的衣衫

都已让它在岁月里烂掉。

人们对我说:你老了,你老了,

但谁也没有看见赤裸的我,

只有在我深心的旷野中

才高唱出真正的自我之歌。

它唱到,“时间愚弄不了我,

我没有卖给青春,也不卖给老年,

我只不过随时序换一换装,

参加这场化装舞会的表演。

“但我常常和大雁在碧空翱翔,

或者和蛟龙在海里翻腾,

凝神的山峦也时常邀请我

到它那辽阔的静穆里做梦。”

1976年4月

《冥想》

1

为什么万物之灵的我们,

遭遇还比不上一棵小树?

今天你摇摇它,优越地微笑,

明天就化为根下的泥土。

为什么由手写出的这些字,

竟比这只手更长久,健壮?

它们会把腐烂的手抛开,

而默默生存在一张破纸上。

因此,我傲然生活了几十年,

仿佛曾做着万物的导演,

实则在它们长久的秩序下

我只当一会小小的演员。

2

把生命的突泉捧在我手里,

我只觉得它来得新鲜,

是浓烈的酒,清新的泡沫,

注入我的奔波、劳作、冒险。

仿佛前人从未经临的园地

就要展现在我的面前。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1976年5月

《冬》

1

我爱在淡淡的太阳短命的日子,

临窗把喜爱的工作静静做完;

才到下午四点,便又冷又昏黄,

我将用一杯酒灌溉我的心田。

多么快,人生已到严酷的冬天。

我爱在枯草的山坡,死寂的原野,

独自凭吊已埋葬的火热一年,

看着冰冻的小河还在冰下面流,

不知低语着什么,只是听不见。

呵,生命也跳动在严酷的冬天。

我爱在冬晚围着温暖的炉火,

和两三昔日的好友会心闲谈,

听着北风吹得门窗沙沙地响,

而我们回忆着快乐无忧的往年。

人生的乐趣也在严酷的冬天。

我爱在雪花飘飞的不眠之夜,

把已死去或尚存的亲人珍念,

当茫茫白雪铺下遗忘的世界,

我愿意感情的激流溢于心田,

来温暖人生的这严酷的冬天。

2

寒冷,寒冷,尽量束缚了手脚,

潺潺的小河用冰封住了口舌,

盛夏的蝉鸣和蛙声都沉寂,

大地一笔勾销它笑闹的蓬勃。

谨慎,谨慎,使生命受到挫折,

花呢?绿色呢?血液闭塞住欲望,

经过多日的阴霾和犹疑不决,

才从枯树枝漏下淡淡的阳光。

奇怪!春天是这样深深隐藏,

哪儿都无消息,都怕峥露头角,

年轻的灵魂裹进老年的硬壳,

仿佛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袄。

3

你大概已停止了分赠爱情,

把书信写了一半就住手,

望望窗外,天气是如此萧杀,

因为冬天是感情的刽子手。

你把夏季的礼品拿出来,

无论是蜂蜜,是果品,是酒,

然后坐在炉前慢慢品尝,

因为冬天已经使心灵枯瘦。

你那一本小说躺在床上,

在另一个幻象世界周游,

它使你感叹,或使你向往,

因为冬天封住了你的门口。

你疲劳了一天才得休息,

听着树木和草石都在嘶吼,

你虽然睡下,却不能成梦,

因为冬天是好梦的刽子手。

4

在马房隔壁的小土屋里,

风吹着窗纸沙沙响动,

几只泥脚带着雪走进来,

让马吃料,车子歇在风中。

高高低低围着火坐下,

有的添木柴,有的在烘干,

有的用他粗而短的指头

把烟丝倒在纸里卷成烟。

一壶水滚沸,白色的水雾

弥漫在烟气缭绕的小屋,

吃着,哼着小曲,还谈着

枯燥的原野上枯燥的事物。

北风在电线上朝他们呼唤,

原野的道路还一望无际,

几条暖和的身子走出屋,

又迎面扑进寒冷的空气。

1976年12月

编辑 | 霍然

综合 | 南开大学 三联生活周刊 南方人物周刊 商务印书馆文津读书会 知识分子 南开大学 塞外诗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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