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曾经失落的报刊亭,是隐匿在街头的电子乐club,是不用顾忌别人眼光的乌托邦。
作者 | 钟绿
可以蹦迪的六平米报刊亭
(资料图)
2022年天津冬夜,繁华的滨江道街头,青年男女纷纷走向一座只有六平米的报刊亭。散发着红绿灯光的亭子门边贴着八个大字:不卖报纸,可以蹦迪。
门内还有暗门,厚重铁门后的四平米舞池里,人们玩得格外疯狂。大喊,大笑,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跟随充满律动的电子乐摇晃身体,连着蹦几小时也不觉疲倦。
有人带了喷漆,大家便在外墙灯箱上涂鸦“朋克万岁”“Techno”等字样。常客说,今晚是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也不会忘记的美好回忆。
这是电子乐club“普通PUTONG”在天津的最后一夜。这个在街头存在了一年的club离开后,天津将再次回到仅有一家地下电子乐club的局面。
这里的老板、DJ和调酒师都是同一个人,27岁的天津人陈裕桐。Club员工是他在这里的最大投资——三个还挺不错的音箱,分别称作“胖黑”、“大黑”和“二黑”。
裕桐是美术学院毕业的学生,研究生又去了德国学设计,回国后过了半年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感到不够自由,便想着做点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事情。
小时候裕桐总会期待报刊亭里新到的漫画和杂志,长大后报刊亭已经没落,他却想到可以用来试着开一个club。
不想过普通人生活的他给club取名“普通”。乍一看,它也确实只是普通街道上一个普通的报刊亭而已。
只有当你推开那扇门,进入一个由电子乐构造的“地下世界”,事情才变得不普通起来。
在这里你可以听到Techno、House、Psytrance等各种风格的电子音乐,喝到最便宜的酒水。足足240ml的金汤力,只要15块一杯。
因为一次最多能挤进十个人,裕桐设置为按轮次收费,20元8分钟。不尽兴也可以再进来接着蹦。
不同于常规club营业时间多从九点起至后半夜,PUTONG是下午三点开门,到九点半就结束。
裕桐解释道,PUTONG主要是一个电子乐推广的试验点,健康的营业时间能被更多人接受。也正因为是试验点,就不去跟大部分夜店抢生意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自己也想早点休息。
顾客从12岁到50多岁
在电子乐文化并不发达的天津,开一个这样的club,一开始并不容易。
习惯了夜店氛围,20出头的年轻大学生来这里,会一遍遍喊着,音量开大点,再大点!有初中生把这里当KTV,点Beyond的《海阔天空》。更多年轻人要听早已流行起来的Hip-hop。
有了点名气以后,拍照打卡的人也多了起来。精心打扮的年轻人不买门票,在门口找好背景角度,咔嚓几下就离开。也有跟风来的人会进去看看,五分钟就出来了,想着老板是神经病,自己也是神经病。
裕桐想得挺开。PUTONG设计初衷是打造一个完全没人打扰,能好好享受音乐的环境,路过的人进来能短暂放松一下就很好。至于那些不接受的声音,不去管它就是了。“我只是给他们提供多一种选择。”
客人年纪最小的是个12岁的小学生,母亲带他来看新鲜,自己却不敢进去,只在门口张望。
年纪最大的是三个50多岁的阿姨,风风火火冲进来喊道“我要喝酒!”裕桐上了量最少的shot。喝完之后她们觉得不带劲又接着点,三个人喝了五六杯。阿姨们进去玩得也挺开心,笑着蹦着出来了。
听摇滚乐的也来了。这时裕桐会配合着放一些他们喜欢的,比如国内的新裤子,国外的涅槃乐队。人们玩到兴起时会Pogo,也就是使劲摇头,甚至冲向墙边。
对于这些,他都喜闻乐见。反正墙修得够结实。
小报亭开了两个多月后,才终于有了电子乐club的样子。北京、台北、乌鲁木齐等地的电子乐迷慕名而来,有人形容这里为一方纯粹的“极乐净土”。
天津本地有个由十七八岁的高中生组成的锐迷组织,读高二的小G和曙光就是其中成员。他们的共同点,是都喜欢以锐舞(Rave)为主的电子乐文化。
在PUTONG出现以前,天津算得上地下club的只有一家叫YUANBAO的店,还兼卖咖啡。锐迷们没地去的时候,会带上设备,在大光明桥桥洞下或者海河边自己打碟玩。
小G用自己暑假兼职当保安、服务员攒的钱买了DJ设备,跟朋友们一块儿玩。有天在去YUANBAO的路上,他发现了这个小亭子。锐迷们从此有了一个分享电子乐的乌托邦。
熟了以后他们称裕桐为“桐哥”。去过电子乐圣地德国的桐哥对少年来说是良师益友,和这个六平米的空间一起,支撑了他们对电子乐的向往。
有活动的时候曙光会来PUTONG做DJ。看着舞池里的人像在家里一样融洽,他越放越开心,底下的人也越跳越开心,他觉得,那是真正美妙的时刻。
人们真正享受的是地下club的包容
裕桐第一次去夜店是在初中,店里放着时下流行的音乐,来玩的人里不少戴金链的大哥。他并没有蹦迪,而是在卡座里坐了两个多小时,心想这帮人来这干嘛。
和许多人一样,裕桐想到夜店就觉得乌烟瘴气。直到2019年夏天在柏林,他坐了半小时的城市列车,又步行十几分钟,抵达柏林郊区一片旧厂房,颠覆了对夜店的印象。
走进这个工厂改造的大院,人们仿佛老社区里的居民一样,拿着酒杯热络聊着天。
院子左边的厅里放着流行乐,右边放说唱,都是人头攒动。裕桐意兴阑珊,继续往前走,下到了一个地下仓库。
他说,那是他爱上电子乐的地方。
那里是布斯克骑士俱乐部(Ritter Butzke)的电子乐厅,门票12欧,一杯shot才2欧。厅内保留了原来的地下室布局,除灯光外几乎没别的装饰。也不像之前两个club那么拥挤,却是最让他走不动路的地方。
在国内蹦迪只是觉得音量够大,在这里裕桐却感受到了音乐的不同形式,电子乐传递的能量不断穿透身体。
裕桐跳得蹩脚,但那一刻完全不用在意别人评价你的舞技,每个人都会给其他人留下空间,可以尽情舞动。
贫穷而性感的地下club让裕桐开始想要探索,他去了所有电子乐迷心中的麦加——Berghain。
柏林墙倒塌后,很多废旧建筑被年轻人占据用来办派对,那时发展起的地下club文化在德国一直保留到今天,成就了“拥有最好夜生活”的柏林。Berghain就是其中的传奇。
这是一座可以容纳 1500人的工厂,吸引着所有的亚文化爱好者,被称为变态、艺术家和疯子的聚集地。
人们排几小时长队挪动到入口处,等着一身黑色铆钉皮装的守门人大叔“审判”。只要他一摇头,无论你等多久都只能吃闭门羹。
没人知道他的标准,码农、流浪汉、朋克青年都进去了,马斯克、麦当娜等无数名人却被拒之门外。
裕桐排到门口时DJ 已经连续打了 20 多个小时的碟,即将结束,就也没能去成。
但他把Berghain所代表的平等包容的电子乐文化带回了国内,开了同样接纳所有人,欢迎少数派的PUTONG。
曙光除了喜欢电子乐,还是个福瑞爱好者。在PUTONG,他可以穿着毛茸茸的狼头外套打碟,没人会像他在天津街头遇到的那样,投来异样眼光。
他感受到了被称为“PLUR”的锐舞精神:Peace(和平)、Love(爱)、Unity(团结)和Respect(尊重)。
在无聊的学校生活之外,他有了这么一个天马行空的地方,可以叛逆,可以做自己觉得酷的事情。直到乌托邦离开。
2022年10月,核酸亭外排队的人是PUTONG的五倍不止。裕桐拍下了这一幕,有些失落。一个月后他宣布,PUTONG将搬到广州。
小G对PUTONG的搬离并不意外。国内还没有形成很好的地下文化氛围,在北上广深这样的超一线城市,地下电子乐club都不过寥寥数家,遑论天津。他能做的,就是在每个放假的周末,去和PUTONG告别。
裕桐没有放弃,这两个月来他一直在广州物色有意思的空间。今年四月,写字楼沉闷的格子间里,会建起新的PUTONG。
城市总需要这样的角落,那是冰冷之下的另一副面孔,更鲜活,更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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