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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早先的老房子里,有一架老式的钟表,钟表的玻璃缝隙里插着一张祖父年轻时候的照片,后来随着老房子的拆毁,这张老照片也不知所踪了。我只记得那是祖父年轻时,在东北出门谋生时拍摄的,穿着呢子大衣,身材并不高大,但是风华正茂,器宇不凡。祖父年轻的时候跟着他的表哥在东北谋生,和外国人打交道。他们两个都属于人聪明勤快、又会说话,所以混得风生水起,尤其是我的表爷,精通多国语言,我爷爷是跟着他跑腿儿,他们两个感情极好。
后来我表爷跟着美孚石油公司的老板去了美国,临行前给我祖父留下一大笔钱,他让我祖父回老家置办家业。那时候我祖父经常去天津的一家汇丰银行取钱,后来村里人还和我说起来,说祖父每次回来都带回一箱银元,外面用一个柳条筐包装好,通常走运河水路,也有时雇一辆轿子车(马拉的那种),但很少,因为据说车上装了钱太多,跑起来会带起很大的尘土,引得劫匪出来打劫,好像祖父也确实遇到过这样的险事,把他和车老板都吓得够呛,拼命地赶车,一路马不停蹄跑到家。回来后开始置办田产、房屋、牲口等等,在表爷他们村办了一个学校,免费让村里的子弟上学,在家门口常年拴着几个牲口,供村里的人们随便使用。后来祖父开始给自家置办家业,刚刚在东乡买了二百多亩地,还没有来得及经营,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一夜之间表爷家划成了地主,好在村里人都感激表爷家做了很多善事,没有进行批斗,只把田产等充了公。我家里买地的事村里不知道,所以未受到牵连,这在当时来说已经是万幸了。
后来我表爷还是回国了,但当时二战已经起来了,想回国谈何容易。好在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搞到一张日本天皇签署的特别通行证,还算比较顺利地回到国内,但是家里几乎是一无所有了。表爷用这张特别通行证还救过我们村的一个人,当时好像是有个伪保长讨小老婆,我们村的那个人没有摊钱,被记恨在心,后来伪保长就说他通共,被日本鬼子抓到沧州去了,命悬一线。正好表爷来找我祖父,他也会讲日语,回家拿了那个通行证,到沧州硬是把人救出来。后来祖父说起表爷,当时看从美国回来是不对的,做的最正确的是日本人想让他当翻译,他没有答应,不然抗战胜利后非枪毙不可。其实在社会动荡时期哪有什么对错,作为普通百姓,能在乱世保全性命已经是很大的奢望了。
我们家早些年雇了一个长工,山东人,叫孟斗,祖父回家乡后,他们就结伴种地,他更像祖父的一个老朋友,经常两个人在地里干活,休息的空当聊起天来,就把干活的事忘了,一直聊到吃饭时间回家。孟斗老家好像也没什么亲人,在我家住了好多年,解放以后才回到家乡去,从此便没有了消息。祖父年轻的时候做过很多事情,喜欢喝酒,尤其是回到家乡之后,除了种种地,然后就是养养花,喝喝酒,日子倒也过得从容。我父亲是祖父最小的孩子,我出生的时候,祖父已经七十多岁,他种的花也已经零落殆尽,我只记得还剩几盆夹竹桃长得已经很高大,我曾吊在枝
原书风貌
叉上荡着玩耍。我在家里是他最大的孙子,他常常逗我玩儿,那时候我家的柜上常放着一个酒壶,他出来进去时不时喝上一口,有的时候拿筷子蘸点儿酒抹在我嘴里,辣得我龇牙咧嘴哭闹起来,然后再哄我,常常是背着我(那时候他背我已经很吃力,就边走边喊着号子)沿着运河去镇上的小饭店,他喝一点酒,给我弄两个小包子吃,然后回来。
他晚年就越来越糊涂了,常常对我喊伯父的乳名,我的伯父十几岁时,国民党到处征兵,就逃到天津去了,后来一直在那儿结婚生子,很少回家,这也就成了祖父的一块心病。祖父去世的时候八十几岁,当时来说也是高寿了,我大约七八岁,对生死还没有概念,只是想到他对我的种种好,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他,眼泪便止不住流下来。
原书插图(作者自制)
关键词: 美国_历史